从供销社北门出去以后,便到了兴隆屯的主街(gai),两边的仿佛大多都是干打垒,砖瓦房的也有,甚至还有新盖的,只不过相对来说很少。
他按照小时候的记忆,来到兴隆屯偏西侧的位置,然后看见了一条小路,穿过小路便是来到了后面这趟街(gai),继续朝西走,没走两步便看见一个小院。
大小不到一亩地,不论是园子,还是屋子相对来说都比较小,当院的过道也比较窄。
门口是用老木板做成的院门,上下两头是尖的,最边上有个红绳,此时正系在院门口的门柱上。
于大为一眼就认出了小园子里干活的那个人,男人,二十多岁,整张脸略显几分黝黑,满脸的胡茬,他此时正用锄头把院子里的苞米根刨出来。
这小院原本是姚老师的,过了这趟街,正对着的前面那家就是姚老二的家。
几年前姚老师的老伴儿去世,姚老师就搬到了大院跟姚老二一起住了,至于这个小院就一直闲着,园子里也没有种蔬菜,反而是种了苞米。
苞米好照顾,可每年开春土地松软的时候,得把园子里的苞米根子起出来。
用火烧是不行的,容易把院子点着了。
于大为双手搭在园子栅栏外,一脸笑意的盯着头也不抬的傻大个。
等到一根垄弄完,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,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于大为那张笑脸,男人一愣,随后激动把锄头一甩,跑到园子南边,踩着栅栏跳了出来。
“哥!你咋来了呢。”男人呲个牙,笑得很灿烂。
“咋?我就不能来了呗?”于大为翻了个白眼,把手里的水果放到他怀里,“这块你自己住啦?”
“嗯,我现在会做饭了,前院二嫂偶尔也会送点吃的过来。”男人瞟了一眼周围冒头的邻居,笑呵呵的一把拉住于大为的胳膊,“走,哥,咱屋里聊。”
“行,啥时候吃饭呀,中午没吃饱,我都饿了。”于大为笑了笑,跟在了姚金斧身后:“正好咱哥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不得好好喝点,喝完了今儿就在这睡了。”
“啊?”姚金斧愣在门口,面色有些为难,“哥,不是我不想留你……”
“行了,别唧唧歪歪跟个娘们似的,进屋!”于大为撇下姚金斧,拉开门率先走进去了。
屋子是两间房的格局,打开门是外屋的厨房,右边的东屋是住人,两个屋之间有一个拱门,门上挂着老旧的帘子。
于大为对这儿熟的简直不能再熟了,就连姚老师当年在屋里藏的私房钱,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小时候还带着姚老三(姚金斧)直接勒索姚老师,俩人多少能拿到个三分、五分的,这已经不少了,能换好多块糖。
“伱呀,从小就是个孬性子,半天打不出个屁来,要是一直在村里这么待下去,早晚得被唾沫星子淹死。”于大为掀开帘子走进东屋,屋里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,各种年代的都有。
屯子里的很多家都是这样,哪有钱贴瓷砖,多半都是不知道从哪淘来的报纸糊墙上,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换一批新的。
不过这几年屯子里大多数人家日子过得好了,喜欢用白灰刷墙,再过几年家家户户有盖新房子的,就都换成瓷砖了。
时代的发展如同浪潮一下,此时不抓机遇很可能会错过一辈子。
“嗯嗯。”姚金斧靠在炕沿上,耷拉着脑袋,盯着自己这双破了角的黑色棉鞋,挨训的神态跟小时候一模一样。
于大为翻了个白眼:“先给你哥我整口吃的,饿了!”
“哦,好!”姚金斧一米九的大个子,掀开帘子猫着腰,穿过举高一米七拱门来到外屋,忽然又探回脑袋,“哥,你想吃啥?”
“老三样,你先弄着,我再去供销社买点高粱酒。”于大为起身,二人分工明确。
于大为上初中的时候,每次路过一队兴隆屯,都会蹭姚老师家的饭,姚老师是不愿意的,毕竟偶尔就会带着小儿子坑自己一把。
可架不住有个稀罕于大为的媳妇,师娘的性格彪悍,屯子里没一个敢惹的,人称下山虎。
当年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有这么一号彪女人,打架比男的还猛,骂人比泼妇还强,这种人在屯子里就三个字——惹不起。
至于师娘跟姚老师的爱情故事,于大为不曾听姚老师提起,只是小时候每次缠着他问时,师娘看着姚老师总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。
可以说,于大为的童年里,师娘是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,只是上初三的时候师娘便走了(去世)。
于大为想,如果师娘如今还在,屯子里这些跟老姚家平日不对付的,哪个敢冒头说姚金斧一句不是?还不都得关上自家的门,乖乖趴窝去。
师娘的菜做的好吃,干豆腐炒大葱,酸辣土豆丝,鸡蛋酱(蘸酱菜)……于大为光想想就流口水。
曾经有一段时间,师娘还给自家奶奶自爱生产队帮过忙,还是自己上小学的时候,奶奶说生产队要找个会做饭的,给她当下手。
自己当时就说师娘做饭好吃!然后老太太第二天就去了兴隆屯,隔天师娘就成了生产队的帮厨,也是正赶上姚老师一家困难,无形中帮了他们家一把。
所以师娘看于大为,其实就跟看自己第四个儿子差不多。
只是当时太小,于大为对于这些个人情世故根本看不懂,只知道师娘对自己很好,姚老师也很好,就是抠,小家子气,于大为不爱搭理他。
炕上放张老红的八仙桌,蘸酱菜,酸辣土豆丝,大葱干豆腐齐活,旁边放着一帮个高粱酒(散白),于大为还买了一包花生米。
白酒倒入两个大瓷碗里,二人开始各自讲述这些年的事情。
于大为还好,上高中的时候谈了个初恋,还是住在隔壁的学姐,学习成绩也行,能摸到本科线一点点,而且还是班级里的班长,有两个不错的生死兄弟,孟凯,艾勇强。
可以说他的高中生涯,除了没户口,最终没法考大学之外,其他的不算遗憾了。
倒是姚金斧这边,讲着讲着便哭了,当初技校毕业以后,有个大老板从呼市来的,开的还是个进口轿车,大家都争着去抢这份工作,结果自己意外被对方看中了。
然后被对方带过去,便开始了一路歧途。
其实最初期还好,几个合伙人老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,再加上姚金斧听话,懂事,技术跟着老师傅们也提高了不少,所有人都赚了钱,包括姚金斧。
不过他没有乱花,而是把钱都存起来,给了自家老爷子。
于大为一听就不对味了,姚老师那嘴赶棉裤腰了,钱放他手里,他不花可他不得到处说!
结果跟于大为想的这样,这姚山跑可真是遥山跑、到处聊,不看到屯子人羡慕的表情誓不罢休,非要从别人身上找成就感。
可以说如今姚金斧的困境,他爹姚山跑至少得有一半的责任。
后来的事,于大为也知道了个大概,被人举报之后,抓起来判了三年。
姚金斧本想出来就回屯子,好好过日子,再也不去外面了。
可没想到,一切都变了。
回来的时候,想去看看住在县里的大哥,结果大哥把自己单独叫到外面吃了个饭,便把自己给送走了。
到家的时候,二哥也不太待见自己,还是二嫂和爹给二哥施压,才在前院住了几天,不然姚金斧都没地方住。
后来他隔天便收拾老房子,第三天就在这个老房子里生活了。
哪怕是过年都没有去过前院。
二哥不把他当兄弟,他何尝不是?
不过最让姚金斧受不了的是,全村的质疑和背后的指指点点,自己明明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,结果说的自己十恶不赦一样。
现在村里的孩子,有些个不懂事的,看到自己甚至用土块子砸自己,还有些编着歌说他。
当初他老妈在屯子干翻的那些个人,全都开始用尽浑身解数拖自己下水。
姚金斧说起自己的处境,又想起老妈还在的时候,酒精的麻醉下,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崩溃的哭出声。
于大为沉默地喝着酒,端起二大碗的手,不自觉的加了几分力道。
屋里的蜡烛在桌子上,烛火轻轻摇曳,夜晚已经比冬天来得晚多了,可架不住黑暗依旧会每天遮盖住这个村子,这个世界。
“老三在家吗!”一道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寂。
于大为莫名感觉声音熟悉,等到开门的人进来以后,他这才发现,竟然是姚金斧的二嫂,也就是前院姚老二的媳妇儿。
“你是……大为?”姚二嫂手里端着一小盆小鸡炖蘑菇,刚进屋就看见了于大为,“妈呀!这都多少年没见了,你啥时候来的?”
“下午来的,二嫂你这肚子,这是第几胎了?”于大为顶着通红的脸,看到姚二嫂隆起的小腹,心里还是有些吃惊的。
姚二哥跟姚二嫂这两口子十八岁就结婚了,那时候他刚念初三,按理来说过了好几年了,到现在还在生,那至少也得四五个孩子了吧?
这计划生育能让?
“第二个,老大今年也才三岁,我跟你二哥,孩子要的晚,上一个是姑娘,这一个想生个儿子。”姚二嫂将小鸡炖蘑菇放到桌子上,“正好,给你兄弟俩再填个菜。”
姚二嫂刚把菜放下,扭头就看见自家小叔子红着眼睛,虽然脸上带着笑容,可认谁都看得出来,刚才肯定是哭了,而且哭的很伤心。
“斧子,咋滴啦!又是那几个狗逼娘儿们说你啦!干他娘的!”姚二嫂这火气刷的就上来了,迈着步子开门出去就对着周围邻居大骂道:“干你们狗娘的!一个个都tm没事闲的!天天其库插其库插说jb没用的,有种别躲家里啊!”
“敢tm在背后嘀咕人,不敢出来硬钢是吧!别tm让我抓你们,要是让我抓住,我tm把你们嘴撕碎了!tm一群没逼脸的玩意!”
“我妈在的时候你们咋跟tm跟耗子似的呢!别以为我妈没了,你们tm就能欺负我们老姚家的人,惹急眼了!我tm拿菜刀砍死你们!让你们说!”
于大为跟姚金斧俩人使劲往屋里拉二嫂子,边拉边解释:“嫂子没谁惹我,是我自己喝多了,真的。”
“是啊,二嫂子,你这还有身孕呢!动什么气呀,快进屋喝点热水消消气。”于大为被姚二嫂吓得满头大汗。
倒不是别的,真是怕这孩子出事。
这么鼓溜的肚子,怕没有一两个月就生了吧,可沾不得气。
“你俩别拉我!我今天非得治治这帮棉裤腰不可!真尼玛拿自己当盘菜了,她们以为她们是谁呀!谁都能欺负一下我们家老三!”
于大为眼见对方火气又起来,急忙给斧子使眼色。
多年的交情,姚金斧搭眼就明白,快速凑到姚二嫂身边:“嫂子,嫂子,进屋,进屋我给你细说行吗?”
“行!”
二人费劲巴力的终于把姚二嫂弄屋里去了,还好平心静气之后,没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。
于大为一问之下才知道,这孩子没几天就应该快生了,当场把他通红的脸都吓白了。
心中也颇为无奈,这要姚二嫂可真是学了她婆婆的精髓了。
当年婆婆便是看上了姚二嫂这股子彪悍劲,再加上姚家姚老二是个闷骚的性子,必须得有人镇镇她,好说歹说把同村的这位晚辈后生请回家,成了她家的二儿媳妇。
也正因为有姚二嫂在,姚家在兴隆屯依旧有几分面子,没谁敢当面招惹。
还因为有二嫂的原因,姚老二家在屯子里才能盖上大房子,有了前院那么大的地方。
“二嫂子,别的时候生个气什么的都没事,如今这回可千万忍住脾气,你多少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。”于大为解释完前因后果,又对二嫂开始思想教育,“你看我家那口子,如今没几天也快生了,都劝她少生气呢。”
“没事!我生第一个的时候也这样,一点事没有。”姚二嫂看了姚金斧一眼,“妈走的时候,老三和老妹还小,妈临走之前最后是把我叫屋里的,跟我说,让我多帮着点弟弟妹妹。”
“我这个当嫂子也没做的太好。”姚二嫂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。
于大为跟姚金斧又是一阵安慰,这才把姚二嫂情绪稳定下来,安静的送回前院。
“唉,没想到二嫂这些年还是这么个性子,简直属火药桶的。”于大为站在当院感慨不已。
“嗯,可急了,现在怀的是二胎,结果都把第三胎的名字想好了。”姚金斧嘴角上扬,除了爹家里对自己最好的便是二嫂了,有她在就能感觉到老妈还在。
“啥玩意?姚老二啥意思?多年不种树,种下就不停呗?”于大为言语嘲讽拉满
“呵呵,二哥这不想儿子想疯了吗,尤其是这两年大哥生了儿子,我爹呢,又是个重男轻女的性子。”姚金斧转身跟在于大为身边回屋,“估计是受刺激了吧,这次要还是姑娘肯定还得生。”
“然后嫂子就彪起来了,说,既然要儿子那就生吧,我先把姑娘名字起好。”姚金斧开门呵呵一笑,“然而二嫂就给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叫姚美玲,下一个排队的第三胎叫姚美霜。”
“要不是我爹跟我二哥求着让她别起了,我估计都得起到第五胎。”
“哈哈,嫂子是真彪,嗯?”于大为坐到炕上,忽然脸色一变,震惊地看着姚金斧,“你说啥!你再说一遍!二嫂肚子里的孩子叫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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